长京已是一片春,唯有谢侯府中阴风阵阵。谢博衍封将的消息像一声惊雷撕裂谢府的天,不受宠的庶子以胜利者的姿态凯旋,可以预料接下来的腥风血雨。
谢侯府的下人在谢夫人李氏阴沉的脸色下战战兢兢,谢李氏自持身份,不肯对谢侯爷以及府中众姬妾、儿女们出言无状,只拿下人出气。已经有不少人被夫人寻由头,轻则责打,重则变卖,人人自危。
谢博衍从酒醉中惊梦而行,心脏仍砰砰砰跳个不停。昨天圣上亲斟的美酒让他难得地醉了,多年夙愿要得以实现的预感令他兴奋不已,面上却更冷酷。酒令大脑昏沉,他难得地多睡了一会,往事却仍惊扰他的睡眠。
梦里年轻的母亲抱着懵懂的他流眼泪,不舍地抱紧他,然后母亲便被人拉开,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。不可抑制的悲痛让他在梦中咬紧牙关,冷汗淋淋。
他轻拍了拍胸口,一枚碧色玉佩被他珍视的挂在胸前。“别怕,你已经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奴生罪子了。”他自言自语道。
“七公子,起身了吗?老爷夫人唤您去前厅说话。”房外小厮把门拍得咚咚响。
谢博衍并不应声,翻身下床,庞然自若地换下满身酒气的脏衣裳,把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,然后将枕边一个有很些使用痕迹的面具戴上。
外面传话的人听见里间响动,晓得这七公子起身了,转身便走,并无伺候公子起身的意思,他忙着给前厅等着的主子们回话去。
前厅的人又等了好一会儿,谢夫人皱着细细的眉,脸上已有不耐之色:“都几时了还未起,带兵打仗时难道也如此懒散?”她支使丫鬟再去催,谢老爷却抬抬手拦住了:“博衍昨天陪皇上多饮了几杯酒,今日不免头痛,且让他歇着吧。”谢李氏听完心火更盛,保养得当的脸上浮现一丝嫉恨和懊悔。她母族强盛,亲姐姐贵为皇后,谢家本身门楣不高,碌碌无为的儿孙将先祖用从龙之功挣下的侯爵之位传袭了好几代后,家底已不甚丰厚,不过在外强端着老牌世家的排面罢了。李家本不愿与谢家联姻,无奈这谢侯爷年轻时十分风流英俊,撩动了李小姐的芳心。李氏带着丰厚的嫁妆和皇后亲妹的荣光嫁进谢家,故而夫家一直对她十分宽厚。即使她吃醋撒泼打发处理了候府许多得宠的姬妾,也像碾死只蚂蚁一样被轻轻揭过。谢侯爷虽是见美心喜,花心难改,对待这李氏面上仍是十分爱重。
谢李氏难得被谢侯驳回一次,表面上不露声色内心已经把那鸡犬得道的庶子骂了无数遍。在她满脑子咒骂时,下人一声通报“七少爷来了”让她微微敛神。
谢博衍顶着谢侯谢夫人两道注视以及下人偷偷的打量,旁若无人地款步走来。他身量极高,宽肩窄腰,银白的面具挡着右半边脸,听说是小时候贪玩走火撩着了这半张脸,露出来的另外半张脸却是极英俊的。他露出来的左眼瞳色不像大多数本国人那般棕褐,而是黑沉如墨。
他进来,也不同谁打招呼,径直在谢侯爷下方隔着一个位子的空座落座。
“给七少爷看茶。”谢侯仿佛感受不到庶子的失礼,像个慈爱的父亲一般嘱咐下人。
谢博衍接过茶碗,揭开杯盖吃了口茶才不紧不慢、气定神闲地说:“叫本将军何事?”
“博衍啊,你之前一直忙着习武,忙着带兵,父亲母亲也就疏忽了你的亲事”,谢侯把多年的苛待用一句疏忽带过,放缓声音接着道,“你今年也十七了,你大哥十七岁时已经做了父亲,别的兄长也早收用了姬妾。我看你志不在此,故未让你母亲安排。不过,我一直在给我儿物色合适的正妻人选啊。”
谢博衍无动于衷地继续喝了口茶,谢侯爷只得有些尴尬的继续接话:“我和你母亲都属意程府二公子,有程相做大舅爷,想必对你仕途也有所裨益。程二公子虽然不出闺阁,但听说也是贤良淑德、姿容俱佳的美人,你一定会钟意他的。”
谢博衍在听到程府时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,他不动声色道:“你们属意有什么用?程二少爷可是他兄长的眼珠子,程相怎么可能把他许给我一届粗人?更何况嫡庶有别,不是咱们谢府的规矩吗?我一个出身卑微的庶子,怕是污了程少爷的身份,莫要打他的注意。”
“你也知道嫡庶有分,这程家的金枝玉叶本来不是你可以攀折的,但念你伐西有功,皇上特意找了程太师说情。这也是看在皇后娘娘和李家的情面上。”谢夫人冷冷地说,“你也不必推辞,赐婚的圣旨过不了几天就要下发了。”
谢博衍快步离开谢府,回到军营简单的驻所。他拿成家和皇帝封府为理由,要求成婚后会带新夫人搬到落成的将军府,成功让谢侯和谢夫人黑了脸。但谢博衍内心仍有些气闷,他想起了那个被指给他的程二公子程怀瑾,他今天的拒词有几分真心,怀瑾兄嫡仙似的人物,清风朗月般,的确与他并不相配。怀瑾兄不嫌弃他出身低微,带他如兄长般可亲,令他十分感动,除了仰慕怎敢有异心。
他也渴望有个家,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。不过他只想要个朴实善良能理解他的妻子,与他同甘共苦,比肩而行。